松岛托着行李箱敲了敲松本办公室的门,松本在听一条语音,眉头微皱着,听罢冲他微微一笑,松岛便开口:“大野さん托我带给您的伴手礼。”
松本喜笑颜开:“真是辛苦你了,每次都麻烦你们俩帮忙送来。”
“哪里哪里。”松岛话说了一半,剩下那半句不想再说了。松本却还顺着那个惯性思维,他看了看手表:“正巧他明天休息,现在应该快交班了,你去休息室等一小会儿?你们要一起回去吧?”
松岛犹豫了一下,还是顾着松本的面子点了点头,而后和对方道了别离开。他没有去休息室等那个人,却在休息室门口遇到他。
佐藤收起满面笑容挂了电话,有些尴尬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我来给松本さん送伴手礼,这就回家了。”松岛说。
佐藤点了点头,双手插在裤子后口袋,表情有些不安。松岛又问他:“你不回去吗?”
“我明天早班,”佐藤说,“我好几天都没来得及回家,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你饿了就点外卖。”
嘴里没句实话。松岛心想。他又托着行李箱回家去,床头柜上明目张胆地摆着一盒安全套;地板上尽是掉落的长发;冰箱里有喝过一半的气泡水易拉罐,边缘沾着不属于他的口红印记。松岛把易拉罐扔了,换了一套新的床品,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躺在沙发里睡了。
算了,松岛想,算了,他们还能再一起生活几天?
松岛在18岁那年进了警校。佐藤大他一届,是学校的校草。
学校里有不少人青睐他,男生女生都有,Beta和Omega都有。松岛心想,一个Alpha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他手里的枪不管打得多歪都能引来尖叫。但自己不行,Omega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想要活得轻松,唯一方法是变得强大佐藤天生是有这幅优秀的皮囊,那是人家的优势,他不行,他要努力一万倍才能追上。
佐藤可能是有点倔,第一次和松岛面对面时冷着一张精致的帅脸,像威严难以侵犯的天神,松岛是过了好多年后才知道他那天起得太早没睡醒又没戴隐形眼镜,根本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所以才那副脸臭得要死的劲头。那时候松岛代表他们班级去协助佐藤做学生会的宣传工作,去之前他嘟嘟囔囔说凭什么成绩一般般的人也能坐上学生会宣传部长的位子,随后自问自答果然还是靠这张脸。岩桥听了就在一旁咯咯地笑,说聡ちゃん怎么这么在意勝利くん的事?是不是也被勝利くん那张完美的脸冲击到了?
“胡说八道!”松岛站在宿舍里吼,“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多看那张脸一眼!”
谁能想到后来全变了味道。松岛已经忘记是佐藤先向他示好还是他先示弱,毕业那天佐藤穿过人群扯下西装的第二颗扣子塞进松岛手心里,别人送他的花他没收过,唯独松岛送他的那束红玫瑰被他轻轻捧着。松岛和他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用敬语,这是后辈当中他一人独有的特权,那可能意味着什么,就像这颗扣子一样。
佐藤抱着他,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松岛闻到他侧颈处散发着的砂糖味道,味道香得让人晕倒。他问他:“你怎么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好久,我感觉我等不到。”
“你等什么?”松岛问他。
“等你毕业那天我想跟你求婚。”佐藤说。
松岛吓了一跳:“你是不是说太早了?万一我喜欢上别人呢?”
“不要。”佐藤撅起嘴来,是在和他撒娇。松岛笑了,又问:“那你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怎么可能。”佐藤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除了聪以外的人。”
佐藤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只是松岛的要强给他推上了峰顶。离毕业典礼只有三个月,松岛被公安选去做sp,同在海关的佐藤隔得很远。SP是种什么样的职业,他们两人再清楚不过,松岛从小是离开家乡来东京的警校上学的,对这样不安定的生活状态感到平常,但佐藤总是惴惴,松岛的实习期很忙碌,忙到没时间去参加毕业典礼,求婚和婚礼都因此搁置、延后,直到有关系好的前辈突发车祸事故意外身亡,佐藤跟着忙活,有点惊慌失措,松岛在追一个大案子,甚至没时间去参加葬礼,夜里他接到佐藤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佐藤声音有点飘忽。松岛知道他情绪不好,耐心问:“怎么了?”
“我想你这次回来,我们就去登记,把手续办了,然后下个月就把典礼也办了,”佐藤说,“聪,我有点怕。”
“你怕什么,我不会死,”松岛笑着,“我死了也是死在我的工作岗位上,还挺酷的。”
佐藤又跟他撒娇:“你别说这种话。”
松岛又笑。好吧,他心想,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一切都很顺利。
松岛的工作性质特殊,但赚得多,没过一年贷了点款买下了一套房子,他不时常在家,但佐藤很喜欢做家务,家里总是被收拾得很利索。他在部里的上司姓大野,和佐藤的上司松本关系很好,于是外出归来的两个年轻人总是从中替自己的前辈跑腿,大多是送伴手礼,不失为朋友之间一种独特的沟通方式。
松岛其实一点也不排斥,不如说很喜欢,他依赖前辈们说他和佐藤感情很好时自己内心的那种雀跃,也依赖在休息室等佐藤交班一起回家的那种幸福,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受,证明不了别的,但能证明他很爱佐藤。
他相信佐藤也是爱他的,从每次他在机场的休息室看到那人对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时他就知道。
因为爱一个人是很明显的,不管你的爱里掺杂着什么,爱就是爱,和不爱截然不同。
所以当那些美好消失的时候才那么刺眼。
按计划提前两天回到东京时松岛兴致勃勃,入境第一件事是到佐藤的办公室去找他。佐藤听到有人来找本是笑脸盈盈,见是松岛回来又突然冷起一张脸。松岛以为他是装的,又或者和当年一样没戴隐形眼镜,其实全然不是,因为佐藤眉头蹙得很紧,问他的语气冰冷:“你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我提前收工了。”松岛有点被他的低气压吓到了,他没见过佐藤这样——冷漠中带点烦躁,他有点慌张,打开纸袋子给佐藤看他特意从东南亚背回来的水果。佐藤看也没看一眼,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你提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的计划全被你打乱了。”
“抱歉……”松岛有点伤心,“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佐藤头也不回地去打了几个电话,松岛很愧疚,觉得自己打扰到他工作,其实后来他才知道佐藤那天约了出轨对象吃晚餐,那几个电话一个打给高级餐厅、一个打给看得到东京铁塔的酒店,还有一个打给那个女孩,她是个beta,没有味道更难以察觉,所以松岛以为自己惹佐藤生气,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觉得他们第一次吵架是自己的错。
松岛是好几个月之后才发觉到的。恐怕是有过几次先例让佐藤钻了空子,有错在先的人胆子就大起来。他在浴缸里发现一颗贴钻,像是美甲上剥脱的装饰,佐藤一定是没戴眼镜才会任由那种亮晶晶的东西明目张胆地躺在浴缸里。
松岛问他家里来过客人吗,被佐藤略带慌张地否决了,sp也许不会维系婚姻,但对嫌疑人的谎言看得一清二楚。松岛事后想起来自己也捏着那颗贴钻哈哈大笑,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佐藤的关系从无话不谈的恋人变成了满是秘密的敌人?松岛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无论是他对岩桥说着他不会爱上佐藤到佐藤对他说他不会爱上除了自己外的任何人,还是一向都不计划生活的佐藤居然同他说自己打乱了他的计划。
笑话,松岛心想,佐藤居然真的在用行动证明着六年前他们打的第一照面时他留给自己的印象是对的。
又没过多久松岛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听筒里女孩的声音有点嗲有点趾高气昂。松岛问她你是哪位,对方便轻快地回答“我是勝利くん的女朋友”。松岛觉得好笑,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男朋友是已婚者?”
“我知道啊,所以你赶快跟他离婚嘛,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那女孩说着,年纪应该不大,所以语气很嚣张。
“那麻烦你赶快叫你男朋友处理一下这件事好了。”松岛冷静地回复,挂了电话越想越觉得委屈,所以忍不住在茶水间里当着上司的面哭了,好久才平复下来。大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选了最实际的办法给他——松岛找大野给他介绍的律师咨询了几次,omega在法庭上有优势,走正当程序佐藤只能净身出户,松岛同意了,笃定地说对方提了协议也不妥协,大野问他要做得这么绝吗?你们还有这么多共同朋友。松岛笑了,扎钉截铁地说要。
“没让他补偿我是看在他这张脸的面子上。”
离婚证明下发的那天佐藤是开车从家里和松岛一起去的。
松岛把那套房子卖了,两天之后他和佐藤就要各自搬走,市役所的工作人员把证明递到他们手里时说的是“祝愿二位都能有美好的新生活”,佐藤走出那个大厅的大门才支支吾吾地和他说了句“对不起”。
松岛捏着那张证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佐藤从第一次对他撒谎开始他们之间就完全失信了,如今松岛终于他们彼此之间已毫无瓜葛时再次发自内心地相信佐藤。
“你终于跟我说了句实话。”松岛听到了佐藤语气里的诚恳,“你不是说除了我你不会喜欢任何人吗?”
佐藤站在原地沉默,一脸愧疚。
“算了。”松岛说。
“你看好房子了吧?”佐藤问,“你搬去哪?”
“你不太礼貌,”松岛说,“问一个SP要搬去哪里住。”
佐藤说:“我连这个都不能问?你界限划清太多了。”
“港区。哪儿贵我就住哪儿。”松岛说,“你别来,我不欢迎。”
“我可能不会跟她结婚吧,我觉得,”佐藤说,看了看远处,“我也不知道。”
“我先祝你新婚快乐。”松岛说着,转身走了。
转过去的时候,他几乎是逃着似的,抹了抹眼角。
FIN.